“先生，我会死的。”他顿住了脚步，以肯定的语气说道，像是无所不知的主教在做出某种神圣的预言。他微微眯起眼睛，目光悠远，仿佛早已看到了不久的未来里他的结局。
“怎么会呢，万……”王耀乍一听这话，心头一紧，赶紧转过身，半蹲下来对伊万说话。“嘘，听我说。”他平静地微笑着，伸出一根手指，抵住王耀的唇。他撤下了笑容，向来柔软的眼眸里明显地显露出一种易碎的、疏离的高傲，这与平时的他判若两人。
“您知道吗？我很自私。”头一次，王耀在他脸上看到这样冷淡的表情。没有了笑容或是闪闪发光的眼睛，他闭上了眼。像是把万尼亚这层壳子剥开了，露出了内里疼痛、瑟索的内心。——像是离弃了亲密的昵称或粘腻甜柔的耳语，一挥手将属于孩子的美梦打碎，像是毁灭文明都不足惜的决然。他聆听着王耀的低低的呼吸声，他冷静地细数着自己的心跳。
现在说话的是伊万·弗拉基米尔·布拉金斯基，而不是万尼亚。
“我不恐惧死亡，我是说真的。比起自己死去，我更害怕我的亲人死亡。”
“孤独，悲伤，这些我都深有体会。我很久之前就知道了，那些都是什么感觉。爸爸去世时，我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哭泣；妈妈死去时，我亲手将最后一朵红玫瑰放在她的胸前。眼泪是咸的，但是嘴里全是苦味。”
“那么，您说。我把这些情绪全部留给别人，自己一个人离开，去往上帝的怀抱，难道我不是很自私吗？”他歪着脑袋，睁开眼睛直直地对上王耀的眼睛。
这个孩子，不，现在该称为少年了。他的平静的脸上又突兀地流露出属于孩童的天真与执拗来，他垂下眼睛。于是太阳、月亮都湮灭了，漫天繁星淹没在深不可测的、汹涌的情绪中。
“昨天晚上，我数了一夜的心跳。43120下，这是我一夜的心跳。”
“我不知道它还能再重复多少次的43120下，我不知道我还会有多少个日子可以用来思念你。窗外的叶子落光了，没人为我画上。深冬已经来临了。”
一句温柔至极的话叹息般地自他唇间溢出。仿佛是无奈，又仿佛是甘心坠入炎火地狱般决然。他露出了个截然不同的笑容。
“先生……不，王耀。我爱你。”
“这真是叫我没办法了。”
在很久很久以后，王耀终于能够平静地回忆起伊万·布拉金斯基这个早逝的孩子，以及和这个少年所度过的一切时光时，才恍然惊觉，那是他悠久生命中所遇见过的苍凉之最。
他站在王耀面前，微微低下了头。王耀能清晰地看见一切，他苍白的眼睫与暗淡的鬓角，能清晰地听见他轻轻的、低低的呼吸声。他抬起头，搂住他，同他接吻。鼻息相缠，温热的气息拢起白色的烟花。心跳逐渐走向同一节拍。
轻轻的，低低的。残缺的心脏苟延残喘，冰凉指尖相缠，他看见他的背后笼罩着一片巨大的极黑。他脚下的阴影渐渐蔓延，蔓延。他离他越来越远，横亘了山川与海洋，他们是两座难以相望的孤岛。
——是玫瑰与夜莺的心头血，是深海人鱼的歌声与金碧辉煌的宫殿，是谢尔娃的长发与她书写着爱情的诗句。
两双眼睛。
两颗心脏。
两个相爱的人。
“你会不会丢下我？”他听见他问。灰鸽飞掠，剪影溃散在阴沉的天幕中。
他没有等他回答，就自顾自地继续说话。“我死了以后，你一定记得把我的灵魂带在身边，我想靠在你的心口。”我热爱你有力地跳动着的心脏，它给了我生命中独一无二的爱情，它的每一次跳动都足以让我欣喜地珍藏。我要聆听你的心跳，当它响过43120年之后，我就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，以一副健全的身体，和更加深爱你的灵魂。这样我就可以告诉你了，告诉你，每一个独自度过的夜晚，我的所思所想——我是如何的思念你，我是如何度过独自一人的日子。
“是呀，我的心脏，我的肺叶，我的骨头，我的血液……它们都在竭尽全力，竭尽灵魂，深爱着你。”
他抬起眼睛，与他平视。他以食指抵住他的唇，就如同这个少年最初袒露心迹时对他所做的那样。他将手放在他的胸口，他的手掌下，那颗瘦弱的心脏正拼尽全力地跳动着，以低低的、沉闷的声响带动世间所有的一切以爱为名的抗争。他以极温柔的声音，喟叹道。
“无论发生什么，我都会和你在一起。”
“万尼亚。”
以前的坑的片段，设定卫国战争时期，绝症子露（1939年八岁）和死神耀在医院相遇后发生的故事
